【吸血鬼paro:番外】作家先生的吸血鬼观察

    谈起吸血鬼,想必大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《德拉库拉》中,那个优雅残忍的贵族形象,我未曾想过,有朝一日也能亲身碰着小说里的生物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这个国家常年累月都是阴天,我谈不上喜欢,倒也不讨厌。天气对于我这种常年在室内工作的人来说,并无什么实际的影响。只是今天不得不出门一趟,与出版方商谈稿件的事宜,这是一件无趣的工作,一般都借由我的编辑替我完成。

很可惜,那位负责的编辑临时脱不开身,只得由我自己出面。

说来有些可笑,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,却仍然为工作四处奔波,听起来确实有些矛盾,但也无可奈何,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,想去做什么,来到这个国家后,能做的,思来想去只剩下了写作——和我曾在国内的生活并无不同。

初春的寒露上倒映着残缺的月牙,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,时至午夜,约定的时间也已经过了三个小时,或许编辑是把这件事给忘记了,我坐在站台的长椅上,感觉有些茫然。

“您在等车吗?先生。”

那个声音在寂静中突然出现,我并未听到先前有过脚步声,这让人感到有些疑惑。但出于礼貌,我还是回答了他,自己在等人。

我本以为他听完这句话便会离开,谁知道他径自坐到了我身边,还凑得更近了。

西方的人有时候过于热情,像是我的房东太太,一位好心的老妇人,早年在战争中死了儿子,据说那是个和我有着相似瞳色的年轻人。她便总想着从我身上找到些她早死的孩子的影子,为我送这送那的,让我有些困扰。倒也不是厌烦她的好心,只是不知怎么回应。

“都这么晚了,或许对方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……”

那个人自顾自地还在向我搭讪。

“不如我们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坐一会儿吧,初春的晚上还是挺冷的,先生。”

我想找个理由拒绝,却说不出话来,我注意到,那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睛,眼底闪动的诡秘红光并不属于人类……

这些就是我那天最后的记忆了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我本以为能在那天晚上结束我这二十几年来的生命,未曾想到却还能再一次睁开眼睛。我的编辑看上去满脸内疚,他不停地道歉,让我觉得烦躁,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没有分量的语言,好似说出了后那些错误就能一笔勾销,我其实并不喜欢,也只能耐着性子听。

“是一位好心的绅士送你来的医院。”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庆幸来,想必我若是在异国他乡出了意外,他便无法与我的父亲交代了。

脖子上还停留着怪异的疼痛,昨夜的那个怪物为什么没能把我杀死呢?我想着,突然间觉得有些遗憾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这是很反常的情况,我……做了春梦,提笔写下这些的时候我的手仍在颤抖,由于传统的教养使我难以启齿对旁人道出这羞耻的经历,只能诉诸于纸上。

    我在梦里与另一个男人交合,是的,同为男性,那人有着一双熟悉的暗红色眸子,面容模糊不清。我们赤裸着身体,纠缠着,亲吻着,像是回归了兽欲的本能一样做爱……

    在几年前,迫于家庭的压力,我曾与一位女性交往过过一段时间,她是一位保守而传统的少女,与我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停留在手指间无意的触碰罢了。

    不过这段关系,在我突然恶化的病情下便终止了,我也并不怀念。

    对于性,我从未有过什么欲望,若是要与人建立长久的关系,更是让我彷徨,像是不知怎么回应那位老妇人的热心肠一样,我也无法回应那些过于浓烈的爱意……或许是因为我天性冷漠吧。

    所以那个梦才显得如此怪异,至少它不应当出现在我这种人的身上。

唯一能想起的也只有那个月色暗淡的午夜……还有我脖子上那个久久未曾愈合的伤口了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那个怪物,或者说是吸血鬼更加恰当,比我预想得更加粗心大意一些,他似乎并不像儿时我母亲讲述的床边故事中说得那么狡猾,是的,我早逝的母亲便来自于这个国家,或许也是我的父亲同意我出国的理由之一——回到正题,得益于我曾读过的几本小说,我试着在房间里布置了些“陷阱”。

    他中招了,轻易地中招了,那枚做工精致的袖扣还攥在我的手里,想起昨晚的事,我仍觉得震惊,没能想到那只吸血鬼还有这样的爱好……

    回忆起来,那个吻让我有些不适,嘴唇和舌头间的碰触,带来些冰冷的触感,是的,他浑身都冷冰冰的,就像尸体一样,不讨活人喜欢……我在说什么傻话,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我苦笑了一下。

那可是一只吸血鬼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抽烟也是我的坏习惯之一,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我总得靠着烟草的燃烧来寻找灵感,这听上去并不符合一个重病之人该有的生活习惯,但我不在乎。

我披上大衣站在阳台上去看天空,是满月,异国的满月与家乡的并无不同。

    不知诸位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,抬头仰望夜空时会有一阵不由自主的恐惧感,好像自身的存在被那个黑漆漆的夜幕吞吃了一般,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。我喜欢这种感觉,这会让我暂时离开自己这具千疮百孔的脆弱躯壳,只剩下思绪飘散在宇宙间。

    很可惜,那个家伙的到来打扰了我的出神,这半个月来我都未再找寻到他的痕迹,以为他是厌倦了,却没想到今晚,他以一个并不怎么优雅的姿势翻上了我阳台的栏杆。

    我收回先前认为他只是粗心大意的想法,他还有些傻。

   ……

……

    清醒着被咬是一种奇异的感觉,我在他咬下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轻微的疼痛,虽说我早已习惯了痛楚,但我无法喜欢,那份疼痛消失的很快,让我几乎以为那是错觉,随之而来的是从伤口处传来的发热,发麻的感觉,如同我曾做过的那个春色的浅梦……

    我努力让大脑保持清明,可那也只是徒劳,血液还在不停地流失,从心底深处不可思议地却传来某种满足和快乐,我用最后的理智向他发问,内心却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。

   最后,我们做了。

(往后翻了许多页)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那个家伙总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兴奋,让我有些羡慕,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试着去喜欢一样事物了。

我曾经问过他的年龄,他却说不上具体的数字,只记得是几百年,这是一份会让我感到窒息的时长。不过几百岁的年龄下,他还是像一个幼稚的年轻人,冲动,天真,傻气。

明明早就已经死了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我的编辑来我家做客,问我为什么对着衣柜放了双鞋,好在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双鞋的尺码偏大,款式也很……花哨,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在模拟小说的情节,搪塞了过去。

    然后他又注意到了我搭在椅背上的衬衫,当然,那也不是我的衣服。

“这件衣服我见我的外祖父有一件蛮像的,据说当年特别流行这种款式……”

他又谈了几句关于衣服,潮流之类的话题,我只好安静地听着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 我的衣柜里多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绸衬衫,上面有着繁复华丽的花边,扣子是珍珠做的,看起来价格不菲。

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,说是想要看我穿。

这种轻飘飘的衣服穿起来着实是变扭,又想起了编辑说过的,外祖父那一辈的流行……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他非要跟我一起去散步,像是闹着要出门的大型犬,我曾经养过一条,却被我的父亲以不利于身体休养为由送人了,至少家里的佣人是这么告诉我的,我不愿细想,至今仍是我的遗憾。我想不出拒绝的话语,点头同意了。

    一路上他都握着我的手,那只手凉的要命。

    他很喜欢听我说话,常问我总在写的是些什么,我便在路上给他讲我写得小说,谈及惊险处,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握紧,我觉得有趣,所以临时修改了剧情,

“……然后那女人放下扇子,露出了一张狰狞的苍白的脸庞,像是要把人拖入地狱一样……”

“什,什么!”

他红色的眼睛睁得很大,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。

“你被吓到了?”

“怎,怎么可能!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,这是他一紧张就会有的小动作,随后他又呆住了,盯着我看了半天。

我才发觉到自己在笑。

……

……

我们过于放松了,走到了平常很少去的小巷,那里很黑,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光显示着还有些人烟。黑暗里不知道是什么在蠢蠢欲动着。

    那个家伙的身体有些僵硬,像是戒备着,我的手被抓的更紧了。

    “……血……好香”

“……看上去很好喝……”

“不来分享一下吗……”

我曾在白日里来过这条小巷,从未知道原来在深夜这儿就变成了这样危险的地方,不知是哪里伸出的手在拉扯我的衣服。

“滚开,不要碰他。”

那就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吸血鬼发出这么凶狠的声音,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红色的光,紧握着我的那只手的指甲似乎也在慢慢地伸长。

我看不清楚,但他的警告似乎起了些作用,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了。

“跟紧我。”

他拉着我的手,加快了脚步,尽快地离开了这条小巷。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那天之后,他就消失了好几天,再次出现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,衣服也破破烂烂的,

他从阳台轻车熟路地翻进来,满脸写着得意。

    那个时候我刚刚洗完澡,他见了我就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,用鼻子蹭我的脖子,嗅来嗅去的,像是一条大狗,原谅我越来越喜欢用狗来形容这个家伙,但实在是太像了,我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。

    “我去把他们的家长揍了一顿。”

    “家长?”

    “就是那天晚上的那群坏家伙的头头儿。”他还是没撒手,“我把他揍趴下了,谁让他居然也想吸您的血,呵呵,那个老家伙打不过我,趴在地上向我求饶……”

    他浑身的抓痕看着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松,但他却毫不在意。“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先生的。”他又低头蹭了蹭,看上去很高兴。

    “您是我的。”

    “食物吗?”

“……不是,不是!!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“是恋人。”

“我好喜欢好喜欢您。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,我只觉得不解。

我有哪里值得他喜欢呢,到底有哪里呢?越是思考越是喘不过气来,相比之下,也许我才像是怪物,没有心的怪物。

我真是自私,为了填充自己死去前无聊的生活,轻易地便接受了那份感情,我努力地想要回应些什么,该回应些什么,说不出口。

……

“去洗洗澡吧,你身上好脏。”

“……对,对不起。”他放开我,可纠结了一会儿又抓住了我的手,“我想和先生一起洗,可以吗?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(往后又翻了许多页)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我能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的日子,那个我将会迎来解脱的日子,我长久以来常常盼望的那个日子,真正将要来临之际却难免有些忧伤。

    你那天说,想要把我转变为你的同类,但我并不愿意。

我很难告诉你,折磨我的并不只是病痛。

    永远活着对于我来说是万分的恐怖,永远,永远,当我仰望星空之际,那个词语便会跳出我的脑海,那并不是自由,而是束缚,束缚与一日日苦痛的未知之中,我从不期盼明天到来,也不愿明天到来,明天对于我来说太过沉重,我无法透过气来。

    吸血鬼靠吸食血液活着,而我靠喝药活着,并没有什么不同,从一个炼狱转移到另一个炼狱只是陡然增加了我的痛苦——很抱歉说了这些令人灰心丧气的话语,这只是我心理的病态,与旁人无关,没有谁必须为此付出责任,不管是我的母亲也好,我的父亲也好,我的编辑也好,你也好,你们都试图救我,但我拒绝了。

    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,都拒绝再活着,我倦了,累了,无法流出眼泪。

本想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,又觉得讽刺,这好像是再为自己开脱似的。

    我辜负了你的爱,请把它留给更值得的人吧。   

    我把这本日记放在了我的衣柜里,你想必不用花太久就能找到它。

    最后的最后还是想要对你说,

在活着的最后的时日里遇到你,真的非常感谢。

(之后的几页皱巴巴的,像是被水泡过一样,还有些字迹不同的歪歪扭扭地文字,勉强可以读出“我好想您”这样的句子。)

(最后一页)

某年某月某日:

    我会找到您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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